蝴蝶之死

凌晨一点钟了,我颤颤巍巍倒出几片药,一下塞进嘴里。最近越来越尝不出什么苦味。 

 

反正已经够苦了。 

 

吧嗒。 

 

钥匙转动门锁,泰容终于回来了。我等不及迎上前去,去亲亲他。 

 

他的脸颊有些冰凉,早上出门我刚刚给他刮过的胡茬,又成片地冒出来。我习惯用锋利的刀片亲手为他刮去胡茬,那是我特意从日本带回来的,锋利的程度说是堪比瑞士军刀也不为过。所以我小心再小心,不敢伤到他的脸,可是我自己的手指却有数不清的细微伤口。 

 

我亲够了他,又紧紧地抱住他,将头埋在他的肩膀,深深吸取他身上的气味。我不喜欢他身上的气味,它在提醒我泰容现在的生活已然与我截然不同。我中意香奈儿五号的味道,但是泰容不喜欢,每次一闻到那个香水味,他都会直打喷嚏,所以我也很久不用了。过了好半天他才提起双手堪堪环住我,力气同我抱住他的,是完全不能比的。 

 

“让我先进去吧。” 他牵着我,我跟在他的身后,走进了客厅。 

 

我突然慌张了起来,刚想抢先一步,他已经面带愠色转过身来。 

 

他拿起我刚才忘记收起的药品,掂量一下就知道我吃了过量的药片。我刚想解释,解释说我不是故意的,我本来只是在按部就班地生活,只是太想他了,我总要做点什么去抑制那样焦躁的心情,可是现在只有药物才能起作用。但是他已经粗鲁地将我拉到马桶边,用手指抠我的嗓子,我呕吐不止,总算吐出些东西。 

 

实在太狼狈了,我最讨厌别人看见我狼狈的样子,他的性癖就是趁我狼狈的时候搞我,以前还没交往的时候,他就是趁我最狼狈的时候把我拐上了床。现在自然也是个好时机。 

 

折腾到凌晨三点,我们紧紧抱住汗涔涔的彼此,我突然想起《城堡》里K的自白,他想象出一座坟墓,又深又窄,在那里他会和恋人紧紧贴着彼此,再也没有人会看到他们。我知道我们做不到那样,每次想到这我就委屈得鼻酸,酸得很痛。我怎么舍得呢? 

 

泰容留恋地摸着我微长的发梢。 

 

两个月前我发现了泰容又在和女同事传简讯,男人女人,开始简讯不断,不管谈的是什么,目的只一个。泰容是难得一见的帅哥,人之常情。我冷笑了一下,并不当回事。但是那之后,每当我照镜子,我看着自己明显的男性面孔,又不免紧张。于是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蓄起头发,挑了一对墨绿色耳坠。有一晚我扎起头发,画了浓妆,戴着那副耳坠和泰容做完之后,我粘着他拍了一张自拍,反正平常我们也喜欢在这种时候录像,趁他睡着,我发给了那个女人,然后删除了记录。这种事情隔一段时间我们就要背着对方做一次,若是暧昧的对象突然断了联系,那就是另一个人耍了这些把戏。我和泰容虽然肌肤相贴,却好像一个在镜中,一个在镜外,貌合神离,又心心相印。 

 

“还疼吗?” 大概泰容也实在太爽了,他哑着嗓子问我。 

 

“上面还是下面?” 我故意摆出上目线,装作懵懂的样子。 

 

他假装拍了下我的屁股,又把手指伸进我的嗓子,我坏心眼儿地咬了他一下,说你可再也不能那么对我了。 

 

以前我们还在一起做组合的时候,泰容就是那种披着羊皮的独狼。他不是故意的,只是本性难移。我看着他像AI一样执行为自己设定的程序,就觉得可笑又可怜。唯独对我,他有时候坦白得浅薄。他是我的小孩,不高兴了就和妈妈要奶喝,是只知道妈妈的那种小孩子。我们的家庭是宗教,他其实是我的牵线木偶。 

 

而我第一次为了他失眠,是因为他和那些人打了通宵的游戏。我惊恐地发现,妈妈开始嫉妒孩子脱离掌控的那部分。但那时候他还是离不开我,也爱惜我的。聚会上大家起哄真心话的时候,他很真挚地对我说七年了,他很爱我,以后也想和我一起走下去,是用他的语言,我的语言分别告白的,说给他自己听,也说给我听。我们只是对视一眼就像触电一样弹开,只是我实在太喜欢他独独为我放下戒备的样子,不是披着羊皮的那种,于是又得意忘形非逼着他再讲一遍,金道英在旁边酸得直拿筷子戳饭碗,我想你自己拉不下脸和年下朋友坦诚还酸我。 

 

从那以后我交付了我全部的身心,不再和泰容无谓地推推拉拉。 

 

我也要求泰容给我他的全部。但他好像是为了报复我几年前的辜负,并不把他的全部给我。他有时候和男生,有时候和年上女,会玩很多20几岁的年轻人都玩的游戏。我反而成了年纪越大越古板的家长,被长成的孩子责怪思想老旧,什么都不懂,不再能做他的指路人,结局是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。但这有什么紧要的,那些人怎能和我相提并论,我只是受不了他独自一人躲在工作室的那些晚上。我知道他在干什么,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这是我最怕的。他开直播的那些深夜,我也破例熬夜,在屏幕的这端陪着他,然而他什么也都不知道。我也不是什么深情守候的类型,有时我也会一边唾弃他嘴里那些好听的话,一边摔手机。 

 

这种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,我才意识到它的危害性。只知道看着一个方向,就会变傻瓜。是谁要做傻瓜?可我们这种职业身边好人不多,我想分散下自己的注意力,也只能转向知根知底的队友,于是我转向了很多人,只是不是泰容,我面对泰容才能产生的多巴胺就枯竭了,有些东西只得他来给我。时至那时我才明白,泰容并非成长了,他只是费了一些劲儿设下圈套,而我配合他,幸福地一脚踩了进去。命门已经被他攥在了手里,非得顺从才得生机。 

 

金道英就喜欢自作聪明,也是小孩的那种。但他在看李泰容这事上,竟然真的比我聪明何止千倍百倍。原来之前种种他并非嫉妒,他早就看到我今日的命运。我后知后觉,有些生气。 

 

“悠太哥,你别怪我。谁让你看不起我。” 

 

好啊,又一个报复我的,你们韩国人怎么都这么小心眼? 

 

我经常被困扰在泰容爱我,泰容不爱我这个悖论里。头越来越痛,终于熬到合约结束,我决定脱离这个圈子,我需要遇见一些好人。但是我又一次听信了泰容的谎言,他说和我住在一起吧,我就变成了被圈养的蝴蝶。他经常很晚才回来,对我来说,不能分享生活的点滴,只是睡在一张床,那只是室友,确实只是“住在一起”而已。 

 

我逛街,去找A,爬山,去找B,要回日本,就得独自登上飞机,比起我,泰容好像更爱工作。他总说李老板对他的器重,他承受不起,更得加倍努力。我最恨这个李老板,他以前也是我的老板,他比以前的我还会操纵泰容,他抢走了身体力行的泰容,只留给我空口说白话的泰容,我偏偏因为他会和泰容争执,不甘心地问难道你就能承受我的爱?你何德何能? 

 

泰容就是狡猾的毒蛇,好像早就等着我自投罗网问这样的傻问题,面对我的刁难,他会温柔地搂住我把我一次次融化掉,事情结束就冷静地对我说 “悠太,别让我为难”。他多懂日本人的弱点,这是一个最怕给别人添麻烦的民族,而我身体里流淌着大和的血液。如果他对我说出这样的话,我反而会自责,只会更加想补偿他,让他好过些。 

 

有时候我想他陪我回大阪,但他说明明以前还想在日本买房子来着,你不是拒绝了吗。每次我都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家看妈妈,回到家才会觉得我也是妈妈的宝贝,只是过不了两天我又开始怀念泰容,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,尽管他厨艺不错,但亲自下厨什么的大多是出道以前,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,那时候我不知珍惜,说不管是吃他的饭还是别的饭根本没差,后来他只是越来越频繁地叫外卖,而我却觉得吃别的并没有那么好。也会想是不是我不在,他更开心,想到这我的心脏就闷闷的,那种自卑的情绪一旦出现苗头,就会排山倒海淹没整个我。 

 

这次我回家,返程的机票迟迟定不下来。这十几年的日子,我的房间除了被定时清扫,几乎是原封不动,随时都在欢迎我回来。我翻出以前的相册,看到小时候父亲带我去儿童乐园的照片,初中的时候在球场奔驰的样子,灰头土脸的,哪是后来红口白面的少女偶像。再后来我去参加了地下歌唱比赛,第二年被韩国公司录取,然后我就遇见了泰容…… 

 

泰容泰容,就算我在日本,在美国,在宇宙外又有什么用,他依然可以随时随地侵袭进我的思想。吃了这么久的药,头痛根本没有缓解。 

 

今晚就是花火大会。我有整整十五年没见识过这只属于日本的,独一无二的景象。樱花也好,花火也好,会被大和民族偏爱,都是物哀性在做祟,它们都只能短暂地盛大绚烂,然后转瞬即逝,悄然落寞。而我对于泰容的爱,是不是也早就应该结束于绚烂,是我强求到违背我血液里的训导,才会落寞至此。花火映照出每个人幸福的模样,我也终于可以忘记所有,笑了出来。 

 

人群群渐渐散去,四周渐渐黯淡。我看见了泰容。 

 

我走近他,他的额头有亮晶晶的细汗。花火大会所剩时间不多,远处几发烟花还在零落地喷射。我忍不住笑了出来,带着泰容一起来大阪的花火大会,是我从十几岁就想的事情。我的愿望实现了。 

 

一起回到韩国,还是恢复了往常的生活,只是头痛缓解了不少,我不再那么依赖药物。只是失去了药物影响,晚上会变得浅眠。听到泰容和医生的通话后,我的心跳好像快过速。 

 

“嗯……嗯……之前帮忙……药物……换回……小心……” 

 

我已经不必再听下去,又回到床上,装作在睡觉。 

 

原来那独一无二的东西,是泰容对我的用心。 

 

一直绝地求生的,是他。 

 

我终于明白,我只是一只断翅的蝴蝶,降落在他的城堡里。 

 

没有了我,城堡也只是一座荒城。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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